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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彤心虽然有点怪癖,可人缘不错。我认识他的时候,算起来他也不过二十来岁,可给我的印象已经很老了。他又瘦又高,走起道来左右晃荡。戴的那副深度近视镜只有一条腿,另一条腿用纳鞋底的线绳拴着。他从不用药,哪儿破了或是长疖子长疮,一律抹牙膏。他从不洗衣服,每过一些日子,就把军装脱下来按在煤油里泡一泡,然后晾干,说是“这比你们洗的干净,不仅不招虱子,什么菌也不招”。于是他的军装胸前、袖口和领边都闪耀着铁甲般的光辉,散发着真正“德士古”煤油的气味。用煤油泡衣服,是他的特权。他是“灯光组长”,管着两盏煤气灯和一桶煤油。“灯光组长”是兼职,他的正职是创作组员。他一直在写,但写出来的剧本从来没演出过,游击环境中,没有报刊杂志可以登载,剧本若不能演,就算白写了。创作组长是位女同志,有点母性的慈悲心肠,见别人睡了之后他还守着如豆的油灯,蹲在老百姓锅台上边写;写出来的作品又一本本的送进锅台下边去烧,实在太残忍。组长就和队长商量,每逢他写出新作后,让他在行军出发前,或是驻军闲暇时向全队朗读一遍,算作口头“发表”。他对这种发表方法,极为重视。每次朗读前都特意洗洗脸,还在他的日本水壶里灌一壶热水,每念完一场戏都往嘴里挤一点牙膏,用水送下去。他相信这能保持嗓音清亮。同志们也很欢迎他朗读作品,看成是一场娱乐。他的作品虽然没法公演,读起来却常有惊人之笔。他有回写了个快板剧,内容是抓特务,说两个农民自卫队员刨白薯,忽然从地里刨出个特务来(我已忘了那特务是怎么钻到地下去的了。只记得他是在地下靠吃白薯过日子)。特务想反抗,两个自卫队员就一人一句的唱快板:“我的刀儿闪闪亮,我的枪口放银光。你要还是不投降,坚决把你毙来枪,毙来枪那个毙来枪,哐来令哐一令哐!”大家问他什么是“毙来枪”?他说:“白话就是枪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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