先生,我们那地方,有一个古老的风气,生下孩子,就以他出生的地点命名。譬如张田埂、李井边、吴河口——这风气因何而生,我没有研究,大约是那种以为"贱名者长生"的心理使然,不过十几年前在村子里叫“医院”的孩子特别多。这风气如今已不流行,年轻的父母早已不愿用如此古怪的名字称谓自己的孩子。现在我们那儿的孩子,大部分都叫做“俊杰”、“梓轩”、“雨桐”、“芷晴”这般优雅而别致的名字了,那些曾以出生地点命名的人,如今大多去了县公安局的户证窗口改成“雅名”了,当然也有没改的,比如我的姑父——赵树里。
赵树里的妈妈,也就是我的亲奶奶,她是在一棵据说有1500年历史的老树的树洞里把我姑父生下来的,这也是咱们家津津乐道的一件趣事。也许是天意,姑父小时候就是吃树皮长大的,倒不是因为他的名字,而是那个时候条件不好,全国上下都在闹饥荒,所以我的姑父从小发育不良,正如您所见,他一直是这副瘦弱不堪的模样。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,但我的父亲告诉我,他们兄弟二人小的时候,因为树皮太硬,实在啃不动,就由我的奶奶一点一点嚼烂,嘴对嘴地喂给他们吃。生在树里,靠吃树长大,我姑父的生命是树赋予的。
直到卢总书记改良了水稻栽培的技术,政府在十里湾大力推广开来之后,村里人的日子才渐渐好过了起来。县里开始来给孩子们扫盲,姑父和我父亲同时考上了县里的中学,但家里必须得有人在地里干活,不幸的是,我的爷爷英年早逝,姑父是哥哥,便把上学的机会让给了父亲,自己一手撑起了这个家。我的父亲后来成为了一名老师,这才有了我。他罹患癌症,临终时提的最多的不是我,也不是我妈妈,而是姑父。我依然记得他走的时候,紧紧地攥着我姑父布满“沟壑”的双手,泪流满面,用家乡的方言说:“哥哥,对不起……我对不起你。”和印象里那个无比严肃冷酷的父亲不同,他在姑父的面前死去时,像个稚气未脱的细路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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